父亲最后的日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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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父亲齐鹤堂一生奉献于音乐教育事业，虽然偏居易县这个半山区小县城，所从事的又是普通音乐教师的职业，但是他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事迹，在音乐教育及艺术人才培养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。他所做出的成就，无愧于“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”这个光荣称号。

齐鹤堂老师遗照

年9月，易县师范学校音乐教师齐鹤堂被评为“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”，并被授予“人民教师奖章”

在父亲年退休后，有一段时间主要是辅导社会上学琴的孩子们，收费很低廉，主要是为了个人有点事情干，此外还偶尔参与些社会活动。年10月28日父亲的老学生们在易县聚会，一起祝贺他任教50周年暨66岁华诞，这给了他精神上极大的安慰，他认为“这体现了我们的社会对教师这个职业的尊重”。

年春，齐鹤堂老师在辅导学琴的小学生

年10月28日，学生们在易县聚会，祝贺齐鹤堂老师任教50周年暨66岁华诞，这是毕业于易县师范音乐班的李晓辉在为老师献歌

年10月28日，齐鹤堂老师在学生们的聚会上讲话

年10月28日，学生们在易县聚会，祝贺齐鹤堂老师任教50周年暨66岁华诞，这是与会者的合影

年我母亲去世后，我接他到保定市居住了半年，在这期间他成功地做了放置心脏血管支架的手术，使得身体的机能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。最终因为留恋故土，他又回到了易县，居住在我大妹妹齐燕那里。在这期间刘金珍等老学生们也常常来看望他，并为他过生日。有齐燕、齐玲两个妹妹对父亲的精心照顾，有父亲的老学生们的时常关爱，也使得我能够抽出精力来，带领团队从事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普查及对重点项目的考察、摄录和研究工作。

年夏天，齐鹤堂老师与易县五七大学文艺班毕业的老学生们在一起

父亲的祖籍是蠡县大曲堤村人，齐氏家族是蠡县、高阳一带的望族，历史上出现过许多为国家民族做出重大贡献的著名人物，或许我父亲一生的发奋有为就与这种家族传统有关。但是我们家，从我爷爷那辈人走出村庄后就很少回老家去，没能对故乡有什么贡献，这成为父亲的一种遗憾。为了稍稍对此有所弥补，在年3月29日，他向蠡县中学捐献了40架雅马哈牌电子琴。

年3月29日，齐鹤堂老师向故乡蠡县一中赠送40架电子琴4

蠡县一中向齐鹤堂老师赠纪念匾

在父亲的一生中，总是把工作和学生看得非常重要，甚至退休后也总是按照这种思维套路来处理问题。有一件事情让我们做子女的印象非常深刻：在一家人生活最困难的“文革”时期，我父亲通过关系从北京金漆镶嵌厂高价购置了红木、紫檀等名贵木料，请北京乐器厂的傅历山、许学慈等乐器制作名家（他们的祖籍都是易县人）为他制成了琵琶、三弦、二胡等乐器各一把。从此家徒四壁的家里，也总算有了几件值钱的家当，母亲王家燕在世时说过这是我们家的“传家宝”。没有想到母亲年刚刚去世，父亲没有了制约，他就在年把这几件象征我们家过往艰难岁月和奋斗历史的“传家宝”送给了几个早期的老学生。当时我们做子女的对父亲如此处理事情感觉非常无奈，但是也知道在父亲心中学生总比子女重要，只好由他这样去做。

年，齐鹤堂老师在弹琵琶，这把琵琶就是“文革”时期由著名琵琶制作大师傅历山所斫制的

由于人生的大规律使然，父亲曾经那样强壮、那样充满活力的身体，在年的8月份开始，逐渐走向了他的最后时刻。年的8月份，两个妹妹发现他的脸色发黄，吃得也越来越少，我们就赶紧开车带他到石家庄市的河北医院消化内科就诊，由他的孙子齐威亲任主治医生，科里的其他医生、护士也格外用心地参与对他的救治和护理。经过一系列诊疗检查，最后确诊为胰腺病变导致的胆管堵塞，高度疑似胰腺癌。由于他已经是80多岁的人了，医生们经过会诊，谨慎地决定只用微创手术在胆管内放置一个支架将胆道扩张开，而对胰腺的肿瘤采取保守治疗。

在这次住院时，还发现他的腹腔长了一个直径约5厘米的腹主动脉瘤。在河北医院消化内科的住院治疗告一段落后，父亲又转到了河北医院的血管外科，想对腹主动脉瘤内部植入支架以防其崩裂，但是最终由于这个血管瘤所长位置、形状的特殊性而没有做成，最后只好在年9月初出院。人上岁数以后，生理结构和身体机能会出现退行性改变，病总是越来越多，想把所有的疾病全部治好，往往是不可能的。与疾病和平共处，尽量保持吃饭、穿衣、步行、入厕、洗漱等基本生活能力的自理，就已经不错了。

在父亲住院前，我的老同学、河北省音协主席白朝晖就曾给我打电话来，想拜访一下我父亲，了解一些历史上河北省音乐教育方面的情况，以为正在撰写中的《河北艺术史·音乐卷》的当代史部分积累素材。在父亲出院不久的年9月13日，白朝晖和我就一起来到了易县，14、15日连续两天对我父亲进行了访谈。当时他的头脑思路非常清晰，按照年代顺序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了客观总结和概要陈述，为人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河北省音乐教育发展史口述史料。随后，我又断断续续地对这份口述资料进行了文字整理，并请父亲进行了订正。我还收集了与之相关的图片资料、老学生们的回忆文字等。本来如果抓紧些时间，父亲是可以看到这本书印出的，可惜由于我的主要精力在京津冀地区的音乐类非遗考察上，稍有余暇自己也失之懒惰，没有让父亲看到书的印出，这成为了自己永久的遗憾。

年9月14日，河北省音乐家协会主席白朝晖（右）、河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齐易（（左）对齐鹤堂老师做口述史访谈

我父亲出院后，出于对他的关心，他的老学生们在年9月17日下午聚在一起开了一个情况通报会。随后不断有人到家中来看望他，谢俊会、高文芝等老学生更是常常上门。这既让他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，也使他感到不安，他觉得不应该让大家因为看望老迈的自己而耽误时间、破费钱财。随后，他写出了遗嘱：他去世后不要再通知学生和亲友们，不要再麻烦人，尽快火化，……。

年9月17日，齐鹤堂老师健康情况通报会后学友们的合影

年9月16日易县师范音乐一班的老学生们来看望齐鹤堂老师

年9月17日，易县师范音乐三班的老学生们来看望齐鹤堂老师

年10月3日易县师范音乐二班的老学生们来看望齐鹤堂老师

年的1月至5月，父亲又先后获得了易县文明办、保定市文明办颁授的“德艺双馨一代名师”“易县好人”“保定好人”等荣誉称号，易县还在年1月19日举行“一代名师齐鹤堂事迹报告会”暨“致敬——新时代易县好人”颁奖典礼，父亲上台接受了荣誉证书。对此他心里感觉愧疚，他说“现在自己什么也不能干了，却来了这么多荣誉，……”。

年1月19日易县举行“一代名师齐鹤堂事迹报告会“暨“致敬——新时代易县好人”颁奖典礼，齐鹤堂老师上台接受荣誉证书

年1月，易县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向齐鹤堂老师颁发“德艺双馨，一代名师”荣誉证书

年9月以来，父医院名誉院长、老中医金振平的中药进行保守治疗。金医生早年毕业于易县中学，上学时喜欢文艺会拉二胡，还会唱京剧，长期以来和父亲属于亦师亦友的关系。由于医术高明的金医生针对父亲病情和身体状况的辨证施治，使得父亲的身体情况基本上处于病情稳定、生活大致能够自理。每次到金医生那里去看病，金医生总要和父亲交流很长时间，其内容除了沟通病情外，还有家长里短、往事回顾等。看病的过程往往也是一个心理疏导的过程，父亲很愿意隔几个星期去金医生那里看一次病，在那里既及时调整了治疗方案，又使他的情感得到了交流和抚慰。金医生对我父亲的关爱和抚慰，是我们子女无法替代的，为了表达我们一家医院的感念之情，在年4月16日我和两个妹妹给金医生送去了一面写有“医者仁心疗病患，古道热肠如家人”字样的锦旗。

年4月16日，齐易兄妹向长期为齐鹤堂老师诊医院老中医金振平赠送锦旗，表达子女们的感谢之情

年以后，父亲祖籍蠡县大曲堤村的徐进义书记、齐自彬副主任，及齐钟赫、齐红光、齐卫红等本族亲属也都惦记着他，曾多次前来看望；河北省社会音乐研究会保定分会的张文启会长等一行5人在年4月来易县探望他，和他交流了保定市当前的社会音乐活动；保定市群艺馆的胡长棣老师，曾在20世纪60年代初和父亲一起在沈绍明先生门下学三弦演奏，胡长棣学艺在先，是父亲的师兄。胡长棣老师在年的春节来看望父亲，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；父亲的孙子、孙媳齐威、高鑫夫妇和重孙子齐清霖也多次前来看望，看到四世单传的香火延续，更是给了他莫大的精神安慰。

年2月21日，祖籍蠡县大曲堤村书记徐进义（右二）副主任齐自彬（右一）和族侄齐钟赫（左二）、侄孙齐泳光（左一）来看望齐鹤堂老师

年4月6日河北省社会音乐研究会保定分会的张文启会长（左二）、华北电力大学工会主席田禾（左一）、河北大学艺术学院的尹五立教授（右二）、保定电影公司书记任存曦（右三）等人前来看望齐鹤堂老师

年12月7日，本族孙女齐卫红前来看望齐鹤堂老师

年1月24日（农历除夕），齐鹤堂老师的儿子齐易（右二）、儿媳邸艳平（右一）夫妇，孙子齐威（左一）、孙媳高鑫（右三）夫妇，带重孙子齐清霖来易县拜年

年2月25日（正月十四），师兄胡长棣来看望齐鹤堂老师，他们曾于年代初一起在沈绍明先生门下学习三弦演奏

随着日月的延续，父亲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，由于严重的骨质疏松，年的6月份他又感到脊椎非常疼痛。我们赶紧把他送到河北医院的骨科诊治，做了打“骨水泥”的微创手术后，脊椎疼痛有了缓解，但是仍然感觉不适，从此他卧床的时间更多了。为了尽量让父亲多一些户外的活动，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，大妹妹齐燕就用轮椅推他到阳光下晒晒太阳，他也尽可能地走动一下。小妹妹齐玲也时常送来各种父亲喜欢吃的食物，关怀照顾无微不至。刘杉、张伦两个外孙，对姥爷深有感情，联系就诊事宜、处理相关杂务，总有两个孩子跑前跑后。一遇老人有病痛，往往医院。

年4月8日，齐鹤堂老师的大女儿齐燕用轮椅推父亲在室外晒太阳

年的4月，父亲感到心力衰竭出气不畅，我们在4月13日赶医院住院，想给他输一输液，调理一下身体。4月18日早上突然发现他的右半身不能动了，一检查原来是左脑发生了大面积的脑梗塞，从此不能说话了，神志也变得模糊。由于他的腹主动脉瘤有随时破裂的危险，溶栓的药也不敢用，这样一来他的病情走到了一个让医生和家人左右为难的境地。4月20日齐威请了两个省二院的专家来会诊，给出了治疗建议。大家都在努力，但是这仍然难以挽回父亲病情持续恶化的大势。

年4月20日，省二医院为齐鹤堂老师会诊

父亲以前说过，等到身体不行的时时候，以让他少受痛苦为原则，不要做过分抢救，他要走的有尊严。但是等到他生命真正濒危的时候，做儿女的总想尽一切努力进行挽救，能维持一会儿是一会儿。一天几千元的自费药物花了出去，但是仍然无济于事。由于他不能下咽，齐威说一定要下胃管往胃里输送食物，否则消化系统的功能会迅速衰竭。但下胃管可能是父亲非常抗拒的事情，多次被他用尚可动作的左手拔除，这让在病房里守护的子女非常心焦，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
28日傍晚监控仪显示的血氧值逐渐下降，父亲的最后时刻到了，他的人生大幕终于在年4月29日0点07分落下。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（有易县的部分学生听闻消息，主动前来为父亲送行），将父亲的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，然后将骨灰暂存在殡仪馆。准备第二年的清明节前，再将我奶奶和父母的骨灰一并移入蠡县大曲堤村的祖坟安葬，并举行简单的安葬仪式。遵照父亲的遗嘱，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知他的老学生和亲友们，只是在遗体火化后才向大家通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，及隔年清明节前在大曲堤村举行骨灰安葬仪式的安排。

齐鹤堂老师年冬天写下的遗嘱，要求丧事简办

年4月29日上午，自发前来殡仪馆为齐鹤堂老师送行的老学生们

年4月29日上午约11点，齐鹤堂老师的长子、河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齐易将父亲的骨灰送入骨灰堂暂存

教育家陶行知曾以“捧着一颗心来，不带半根草去”的名言，来形容教师职业的无私付出，我父亲正是这样的人。父亲的全部热忱、才智与精力都贡献给了音乐教育事业，他的一生平凡而伟大。他的个人起点很低，也就是一个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生，但是结合工作的需要，他毕生不懈地努力学习，逐渐成长为深谙音乐教育规律，具备较高专业音乐理论水平，会演奏多种乐器，培育出众多音乐人才的优秀基层音乐教师。他工作的几十年里有逆境有顺境，逆境时百折不挠，顺境时谨慎躬行。他对事业满怀热忱，对学生燃烛相照，执着努力踏实前行，终于成就了他奋发有为成就卓著的一生。

愿父亲在天之灵安息！

（完稿于年4月29傍晚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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